十八

依：

昨夜，我在思念中入眠，没多大会儿又从睡梦中惊醒，在苦苦寻思你不给我回信的原因中，起床铃已经响彻了监舍楼。夫妻做到了这个份上，人世间还能有什么比这更悲哀的？这么长时间别说是偶尔见上一面，更别说是相依相伴，就是通封信相互致一声问候都已经无法可想了！天若有情，恐怕也不堪其苦啊！

你们那里集训期间不得与亲友通讯，这我也知道了，但你下队已经好几个月了呵。这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了？从知道你下队的那分钟起，我就开始了无尽期的等待。那期待是焦灼的，又是甜蜜的。我甚至一次又一次地猜测收到你的来信的第一感觉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不曾想，那期待的焦灼和甜蜜化成的落寞和失望，一丝丝都让人那么忧虑、焦躁和揪心，那么无奈，仿佛整个身子都被掏空了，又仿佛胸臆间蕴起一团足以将自己烘烤干的火！

长时间的忧郁使我染上了感冒。你也知道，我最怕感冒，因为一旦染上了感冒，慢性支气管炎和鼻窦炎就会一并激发。紧接着就会不分日夜地咳喘，常常咳喘得似乎就要窒息了。往日，目睹惨状，你常常被惊吓得花容失色。以前遇到这种情况，还有你在一旁为我捶捶背，虽然于事无补，好歹心头也能够得到一点慰籍，眼下却连那样一点慰籍也无处追寻了。曾经有那么两三天，剧烈的咳喘可能破损了鼻孔里的毛细血管，害得我时时鼻血长流，接连吃了十多天的药，咳喘却不见有丝毫好转，后来还是一个朋友给了我几颗泰国产的“消炎大王”才算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这种情况下我不由得对自己的改造满心忧虑起来，一旦克制不住自己，随时都有跟同改产生争执的可能啊！为了分散注意力，麻痹自己的脑神经，一有空我就去扛包，去车间参加装卸车，使得同改们都误以为我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而在苦表现。然而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误解也只有让人误解去了，我总不可能跟人辩解说我不是想要苦表现，而是想老婆，盼望老婆的回音，想得盼得都已经快疯了，没法子，只好扛扛包，发泄发泄吧？

依，你也知道，除了慢性支气管炎，我还患有乙肝，这两种病都是避忌焦躁和忧虑的。不能太过忧虑，却又无法消除无边的忧愁，无尽的牵挂，我不知道前路等待我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为爱而憔悴，很苦；但为爱殆尽生命，或许很美！我这样想。

依啊，这春秋在不断地交替，日月也在不断地更迭，无法改变的是我对你的爱恋，无法淡漠的是我对你的思念，我情愿失去了生命，也不愿意断了跟你的联系啊！你告诉我，这揪心的等待，这痛苦的盼望，究竟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天越来越冷了，多珍重，别又起了冻疮，让我再多一份牵挂和忧虑。

祝你平安！

林风年12月27日于林苑监狱劳务监区

十九

依结束集训分配下队不久，胡家吾又收到了爱人杨丽春从女一监写来的信，信中也提到了依下队的消息。

胡家吾看完信就直接到事务室把消息告诉了我。

我情不自禁，喜笑颜开，连连称谢，感谢他和他爱人给我传来我盼望久已的消息。惹得胡家吾放声大笑，说你看你，笑得比小孩还甜蜜，比阳光还灿烂，就像是我不是给你带来一点你爱人的消息，而是把你爱人直接给你送到怀抱里啦。接下来他又感叹道：相处这么久了，看到的总是你一张刮得下一层寒霜的阴沉的脸，要不是亲眼所见，我倒是宁愿相信你血管里的血都是冷的，打死也不会相信你心底里的感情竟会比炭火还要烫人。不容易呀，这服刑改造真是不容易，有老人没法尽孝，有小孩没法抚育，有爱人不能相亲，所有的情和爱都只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积蕴在心底。特别是像你我这种夫妻俩人都在监狱里的人，不要说见面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就是想听到爱人一声平淡的问候，都要用几十个日日夜夜揪心的盼望和等待去换取。

其后好些天，我的心情都前所未有地舒畅，时不时就有舒心的笑意在脸上绽放。

在监区，不管是警官还是同改，都看惯了我脸上总是充满忧郁感伤的神色，见我突然间变得满面春风，都怀疑我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走到哪里都会引来诧异的目光。他们哪里知道，知道我心底的笑更比脸上的还要灿烂得多，炽热得多。我把依给我的爱看作了一生的所有，入狱以来我所有的伤所有的痛，所有的悲切所有的绝望，都因为失去自由也就必将痛失所爱而起。获知在我入狱四年后依还能为了我而做出以性命相搏的壮举来，我感知了她对我的爱比起我对她的情来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也被判刑入狱，我心里的怜惜、牵挂、忧虑和痛苦是不言而喻的，但同时也因为这预示着从此有了思念有了牵挂，再也不用感到内心空虚前程迷茫，有了相互的勉励、抚慰，改造路途再艰辛，跋涉起来也会轻快得多。这份爱恋将会在漫长的服刑改造中得到积淀得到升华，历经苦难愈显弥足珍贵。有了这样的一份爱还何愁出狱后没有一份醉人的幸福？我一直在急切而又焦灼地盼望着她的回信，只可惜她们那边集训期间不准通信，如今结束了集训她还能不急着给我回信？杨丽春的信都来到了，她的信还需要等很久吗？

以往的任何等待，多一天等待就多一份失望多一份痛苦，而那些天的等待却又完全不一样，盼望中过了一天，难免也因为没有等到依的来信而有一点点失落，但更多的是第二天能够盼望到的可能性因为当天的过去而加倍，因此显得更加满怀信心，更加满心喜悦。

就在那当中的一天下午，监区从集训监区调入二十余名同改，其中有六个人刚走进监区大门，就成了同改们所